東方美學的細節(jié)，猶如一段樂章中的高潮，更像是一篇美文里的點睛，總能在繁華光影褪去的空間，給人無限安定和樂享沉穩(wěn)的依靠。腿足，是紅木家具里的重要部分，不僅起到承重的作用，也起到美的裝飾點睛作用，紅木家具的結構、造型、比例、藝韻，與家具的腿足息息相關。
圖一：今年的網紅紅木家具——架子床。
馬踢腿最早出自唐代家具
何謂馬蹄腿？馬蹄腿，又稱“翻馬腿”，是明清家具術語，若馬蹄腿向內兜轉，就稱為內翻馬蹄，像一匹駿馬的前蹄；足頭向外的則稱為外翻馬蹄。馬蹄腿是一條從腿部延伸到腳頭變化微妙的線。
馬蹄腿走線自然流暢、光挺有力，具有雄健明快的趨向，它是反映明清古典家具風格特點的典型式樣之一。馬蹄腿因彎度不同，還可以分成兩種，彎度較大者稱之為鼓腿，因為傳統(tǒng)中就有“鼓腿澎牙”，彎度較小者相應地稱之為平腿。馬蹄腿彎度的差異主要在下部。
圖二：山東一紅木工廠設計的電視柜，底部為內翻式馬蹄腿足。
“鼓腿膨牙”上肩部也略有不同，平腿下端向里彎曲，彎端較短。對于炕幾、茶幾等輕型矮寬家具，總體近似屈腿縱體的奔馬，宜用鼓腿與之協(xié)調。對于餐桌、花臺等輕型高腿家具，宜用平腿，以加強其挺拔之姿。對于床榻等大型短腿家具，一般宜用平腿，以利于負重，在外觀上顯得剛勁有力。
現(xiàn)代人的工作生活壓力大，常見的看似舒服的家具座椅，反而很容易使人體找不到可以依托的支撐點和工體學功能，記載于王世襄先生的巨著《明式家具珍賞》中，有關傳統(tǒng)家具造型淵源里有如下一段話專門敘述馬蹄腿：“唐代壺門床和須彌座都四面見方，垂直不帶側腳。有束腰高桌的腿足也多用方材，不帶側腳。壺門從床上消失蛻化之后，只剩下岐出的牙腳，它就是有束腰家具足端的馬蹄。”
由此可知，馬蹄是壺門蛻化后的產物，可以說成型的馬蹄腿即濫觴與于此，唐宋家具舊物今已不可見，有實物佐證，馬蹄腿逐漸變化有跡可循只在明清兩代。
圖三羅漢床下方狀如鼓型的馬蹄腿造型與卯榫結構。
馬蹄腿文化，是自我體型的矯正
被王世襄先生稱之為“最理想的臥具”的羅漢床、榻，就屬于中部有束腰，且牙條中部較寬，前、后腿均為弧度較大的馬蹄腿，到了現(xiàn)代中式家具的設計融和里，商業(yè)審美上有進一步簡化、細化紅木材料，以工藝素描的方式，或仿明清家具，或改良之前的腿足彎曲，做垂直四方型直立的細部攢接，家具線條多方正細直，但托底和直腿、牙線的設計，仍保留古典家具的線條勾勒，再添了幾分人體工學的結構美學。
富有活力和朝氣的內翻馬蹄，大體為方形斷面的直腿延至下部處，兩個外側面開始內收，漸至腿端內收變彎，這樣的腿端部承重有力而不費型材，體態(tài)含蓄圓潤，構成了一只向內翻轉的馬蹄足。底部馬蹄若向上翻，蘊含活力，如四足腿尖點地，更富朝氣。
圖四：客廳沙發(fā)組合，腿足與靠背、側背板，以及茶幾的藝型、氣韻和比例。
因馬蹄腿之上，有束腰凸現(xiàn)出來的挺肩和圓胯，就顯得精神抖擻，體格強壯。馬蹄腿的中段都應垂而直，顯示出它的剛勁有力，這也是馬蹄腿有別于西方各種“S”型腿的一個重要特征。
馬蹄腿符合力學性能要求，又顯得矯健有力的削度，因為善跑良駒的矯腿，通常也都是腿跟粗壯而下稍細削。象征強健筋肌的混面起邊線，在馬蹄腿兩個外側面的靠邊處，配有柱面細線，這種面線有如強健的筋肌，有力地襯托著矯健的腿足。
與馬蹄腿向鏈接的有攢、斗、雕刻等卯榫工藝的組合，三種工藝在羅漢床、架子床圍板上，不同時段，工藝次第演進，大多是明晚期，明末清初初為攢接，繼之多為斗簇工藝。清早期后多使用雕刻圖，但斗簇工藝繼續(xù)使用。
圖五明清官帽椅流行的三彎腿工藝和器型，牙條及周身的云紋雕刻，也類似羅漢床、案幾后來演進工藝的馬蹄腿。
為何是馬，而非牛羊腿足？
摹仿動物腿型，是世界各國家具設計的一種共同手法，而且也都在家居設計應用中運用廣泛。因為家具主體通常由直線與方正形體構成，比較單調，引入曲線圓潤的動物腿型，可使家具形態(tài)變得活潑生動，而又不失穩(wěn)定感。
不過，國外的動物腿型幾乎都多彎呈“S”型，如：路易十五的鹿蹄腿、英國的安娜王后貓腿，還有我國的三彎腿等都是如此，形狀比較接近。唯有馬蹄腿，其造型與國外動物腿迥然不同，它僅向一個方向彎曲，而且中端挺直，形狀獨特，成為中國傳統(tǒng)家具獨家擁有的一種特色腿型。
但為什么在歷史的鉤沉中脫穎而出的是馬蹄腿，而不是牛羊腿呢？
又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出現(xiàn)馬蹄腿家具的呢？
它和古人傳承下來的審美思想有怎樣的關聯(lián)呢？
家具與社會民族的信仰、道德、風俗和文化，是緊密相連的。而馬在我國的歷史十分悠久。早在原始社會，人們就與馬結下了緣分，是人類最早的動物朋友之一。馬不僅可以食用，還能供人騎乘運輸，更主要的是，它能幫助打敗敵人，保家衛(wèi)國。聞名世界的秦始皇兵馬俑，至今已出土數千個高大健壯、形態(tài)生動的兵馬俑。畫工塑匠不僅抓住了馬的形體比例，在造型上海著力刻畫其蓄勢欲動的特點。
在民間廣為流行的畫像磚、石等墓中，馬的題材更是非常普遍。表現(xiàn)牧馬、出行、郊游、射獵、百戲等。在秦漢時期，馬已為各個階層的人所喜愛和使用，馬在社會階層生活的各個方面都發(fā)揮著勇士、征程、擔當的象征符。人們把它視為重要的題材來表現(xiàn)，秦漢時期馬的造型藝術和表現(xiàn)技法，為我們研究馬蹄腿淵源提供許多寶貴的實物資料。
而家具裝飾的工匠設計上，建筑柱礎和家具腿部的三彎腿造型，設計造型起源于西周早期青銅器獸蹄足形的藝術形態(tài)。至唐代，馬蹄腿家具開始出現(xiàn)。
內翻馬蹄腿起源于三彎腿，工匠們沿革歷史，將三彎腿的設計與卯榫工藝融和，明清時期漸至頂峰，內翻馬腿加以束腰，亦是遵守幾千年以來的工匠文法。一代又一代，所積累的工匠設計制作經驗與體會，以多種方式傳承和延續(xù)，不斷改變著使用者的心理與審美情趣、思維和價值觀念。
揚子晚報/紫牛新聞記者周海燕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