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北京電影學院曾有一群穿著制服的保安,他們白天守門查證,夜晚擠在宿舍討論電影,閑暇時還會去教室蹭課。他們中的許多人懷揣著同一個夢——拍一部屬于自己的電影。90后的張中臣就是他們中的一員,2021年他自編自導的電影《最后的告別》,讓這位曾經的工廠工人、電影學院保安,以導演身份站到了聚光燈下,作品不僅入圍第15屆FIRST青年電影展并斬獲“最佳導演”和“最佳劇情長片”雙獎。2024年年底,張中臣的這部處女作終于被搬上了大銀幕,拋去獲獎的光環,現實卻給了他沉重一擊。公開數據顯示,在完成3月1日的一場排片后,《最后的告別》票房成績為23.3萬。雖然沒能收回成本,但對電影有著一腔熱忱的張中臣,他的第二部作品已經在路上。
在北影蹭課的保安
電影節連獲兩項大獎
2021年7月,電影節展映現場,隨著大銀幕上一頭白牛駐立在湖中小島上的畫面突然變暗,“張中臣導演作品”七個字印入觀眾眼簾,現場掌聲雷動。這部由一位曾經的北影保安蹭課自學拍出的電影,在FIRST青年電影展(FIRST青年電影展是自2006年創辦的國內一個專注發掘、推廣青年電影人及其作品的電影節,包括姜文、王家衛、陳可辛等知名導演都曾擔任過歷屆電影節主席)斬獲兩項大獎。
張中臣團隊在青年電影展獲獎
這位名叫張中臣的“保安導演”獲獎時年僅30歲。他在接受揚子晚報/紫牛新聞記者采訪時表示,其實那年在西寧影展現場,能夠入圍他就已經很滿足了,從沒奢望過能得獎。那年在頒最佳導演獎時,周冬雨和曹保平作為嘉賓在臺上寒暄鋪墊,張中臣在臺下緊張到說不出話,“沒想到臺上突然提到了我的名字,真的難以置信,特別激動?!睆堉谐加浀?,領完第一個獎后,他們本來準備離開,結果最佳劇情長片獎還是他們,這次主創團隊們一起上臺領取了這份榮譽。
那時候的張中臣站在領獎臺上,仍未消退的高原反應讓他頭暈目眩,但手里冰涼的獎杯提醒他:“我們這群‘野路子’,真的成了?!?/p>
1991年,張中臣出生在安徽的一個農村家庭,高考失利的他最終只考上了一所??圃盒#厴I后按部就班地進入工廠打工?!霸谀抢锎艘荒辏矣行﹨捑脒@種每天長時間機械式的重復工作。”張中臣決定辭職北上,投奔自己在北影當保安的哥哥。那時候的他,對電影藝術一無所知。
被保安隊領進電影大門
第一次北影蹭課記憶猶新
對于張中臣來說,保安的工資雖然遠比不上工廠,但讓他有了更多自己的時間。起初,這些突然多出來的閑暇時光讓張中臣倍感迷茫,但他漸漸發現,身邊同為保安的同事們來到北影仿佛都有著自己的既定目標,“有的人很早之前就喜歡電影,是專門想來電影學院學習;有的同事是為了方便備考北影研究生;還有人是想通過北影這個渠道涉足電影行業?!睆堉谐几嬖V記者,正是保安隊包括哥哥在內那些人的影響,把他領進了電影的大門。
張中臣和他的保安同事研究電影
“那時候我哥告訴我說,可以試著去聽聽北影的大學課程?!睆堉谐蓟貞浾f,那是一個公開的階梯教室,他找了一個角落的位置默默坐下,“試著聽了之后我感覺挺有意思的,雖然一開始聽不太懂,但我感覺能聽進去。”時至今日他仍清晰地記得,那堂課上是對導演李安執導的電影《喜宴》的分析,那是20歲的張中臣第一次有了想好好學習的沖動。
自此,他一閑下來就在各個教室里蹭課,參加學校的公開放映交流活動?!拔疫€會把在學校里學到的,在宿舍里和其他同事交流,我們會爭論塔可夫斯基的長鏡頭、模仿賈樟柯的方言對白?!?/p>
張中臣從北京電影學院畢業
2013年,張中臣考上了北京電影學院繼續教育學院。他終于不再以保安的身份在各個教室之間蹭課,而且還有了去圖書館借書學習的權利,“那時候我還和同事們一起搞了一臺單反相機,自己寫了個小劇本,大家一起嘗試拍短片,算作是練習。”2015年,張中臣從電影學院畢業,也辭去了保安的工作,開始在北京接一些剪輯的活維持生計,“從一開始的剪婚禮、年會短片,再到剪輯音樂MV,后來甚至接到了剪輯電影的活。”
自編自導自剪
保安團隊第一部電影問世
“大家一起拍一部電影吧!”這是2018年張中臣在一次與以前保安同事們聚會時的提議,“那時候我已經剪了很多電影,心里有一些底,然后就嘗試寫了《最后的告別》劇本。大家看過后覺得可執行度比較高,而且成本總體相對較低,于是一拍即合籌集了大部分的資金?!?/p>
張中臣介紹,電影的主創團隊幾乎都是以前的保安同事們,“包括男主角、制片人、出品人、副導演等等將近10個人,我哥哥則擔任文學策劃。其余配角基本都是在拍攝地找的素人?!睆堉谐冀忉?,這樣選角一方面是出于成本考慮,還有一方面是他們處在農村的生活狀態都比較貼近角色。
電影《最后的告別》拍攝現場
30天拍攝期,殺青那天,村里大爺抱著劇組送的禮品哭到哽咽:“我這輩子無兒無女,可我的牛上電影了……”為了更好地控制成本,電影的后期剪輯同樣是由張中臣包攬。
就這樣,歷時近一年的后期打磨,2021年,這部由張中臣自編自導自剪的電影入圍了FIRST青年電影展。其實在第一次公開展映那天,現場掌聲與鼾聲是同時響起的。面對觀眾過于兩極分化的評價,張中臣也很坦然,“因為這部電影比較風格化,畢竟也是我們的第一部。后續的作品會根據觀眾的反饋慢慢調整。”
電影獲獎但票房不盡人意
“保安導演”激勵了很多人
去年12月電影剛上映時,張中臣還特地回到拍攝地的村子,邀請當初參演的素人和其他村民一同去電影院。“其中有一位參演的老大爺,看到了大熒幕上6年前的自己,他很開心?!?/p>
《最后的告別》票房成績暫時定格在了23.3萬,也算是在張中臣的意料之中,“我們本以為可能會達到五六十萬,現在相對預期而言少一些而已?!睆堉谐嫉卣f,雖然他第一部執導的電影并沒有收回成本,但他籌備的第二部電影拍攝已經全部結束,已進入后期制作階段。
張中臣新作獲金雞創投獎
他透露,這部電影仍舊是農村題材,“將通過一個兒童的視角去看待農村女性的處境。預計今年下半年或明年上半年推出?!彼绺绲氖撞侩娪白髌芬苍谕酵七M,并且兩人都拿到了幾個電影節的創投獎。兄弟倆風格迥異,但都扎根農村敘事。“我們來自那里,表達的沖動永遠不會枯竭。”
如今,“保安導演”成了張中臣撕不掉的標簽。他曾在采訪中回避這個詞,張中臣坦言,起初他比較反感這種逆襲的說法,但到后來他逐漸發現自己的經歷真的觸動到了很多人,“我的社交媒體收到了不少私信,有很多像我一樣沒有資源、背景的人,被我的經歷所鼓舞,開始變得敢于嘗試?!比缃瘢瑥堉谐紝ν饨绲亩x逐漸釋然:“如果這個標簽能讓更多普通人相信夢想,何嘗不是件好事?”
紫牛新聞記者|徐韶達
編輯|徐韶達
剪輯|張笑疾
主編|陳迪晨
圖片和視頻素材:受訪者提供
校對 王麗麗